被捂住的十亿张嘴

前段时间逛万圣书园，买到了《东京本屋》这本书。一本讲东京各种书店的书，以及一些对书店从业人员的采访。读起来很有兴致，特别是其中一章，讲位于东京都新宿区的书店「模索舍」：

它的诞生和日本学生运动关系密切，还有一段时间曾被认为是“过激左翼派”场所。 …… 踏进店门，收银台左手边的角落是最能呈现该书店特色的“新左翼系”党派机关报、右翼团体的小册子、公害或人权有关的市民运动小册子、被判死刑囚犯的支援报告、日本边缘社会“部落问题”的研究书。离店门最近的书架两侧都被比较软性的亚文化系刊物占领：曾经为我和模索舍前线的同志主题同人志、露宿指南书、台日混血儿的台湾旅游记、年轻女子“援助交际”的体验记录等等。

总而言之，一家「大家只要想“表达”，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在这儿销售」的书店，是许多自由主义者的天堂。因为在 2017 年的今天，显然即使有口有手，也不是想说什么就能说、想写什么就能写的了。

Twitter 诞生时我年纪尚小，对互联网还没有什么概念。如今只能从一些纪录片¹中了解这样的开放社交网络曾为信息传播带来怎样的革命。即使互联网从诞生之日起就担负着促进全人类交流的重任，但是我想，还是 Twitter 这样的社交网络第一次让人们见识到，一条条不足 140 个字符的“推文”能形成怎样的星火燎原之势。Twitter 在大陆已经无法正常访问，其在中国的模仿者新浪微博接过了一面大旗。

一个层面来说，微博做得很好。比如最近就顺利地扛过了“鹿晗公布恋情”这样的服务器大考验，前段时间相似的还有“王宝强离婚”这样的舆论大事件，形成了全民讨论的奇观，叹为观止。但是问题不出在微博。

2017 年 7 月 23 日，中国性学家李银河在朋友圈发表了一段话，此前李银河因在微博发表《我们为什么应该彻底取消审查制度》一文而被微博禁言三个月：

事情为什么不可言说呢？仔细观察，其中必定有做错的事不肯承认。然而，不承认事实真相对于历史公论没有丝毫用处。

目前，《我们为什么应该彻底取消审查制度》一文已被删除。2017 年 7 月 24 日，媒体《好奇心日报》联系了李银河，问其就禁言一事是否愿意接受采访，她的助理回复：“商量了一下，先不说话了。”

我在微博看到了越来越多的美好。国泰民安，如此盛世。但是，为什么一提到肮脏与污秽，大家就都不「说话」了？

《东京本屋》中关于模索舍的采访中有一段：

吉井(采访者)：我都不知道日本也有思想警察。 榎本(受采访者)：有。这你都不知道啊…… 1995 年奥姆真理教事件发生时，最忙碌的就是他们呢。说及思想控制，这是现代日本的一个问题。最近也有过报道，“爆笑事件”²事先准备的政治家相关内容未被 NHK 采用，都不能播放。这是自我审查，也是思想控制。

我当然不至于期待中国变成一个没有思想控制的社会，如果有任何一个政权愚蠢到对民众脑子里想的东西不管不顾，那估计也是快完蛋了。但我觉得，在这个问题上，中国正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。微博的言论审查制度，当然不止删帖：

• ……
• 2017 年 7 月，“小熊维尼”竟成为了“政治敏感词”，而被禁止发布在微博等社交平台上。原因可能是小熊维尼与领导人形象相似。
• 同样是 7 月，李银河因在微博发表《我们为什么应该彻底取消审查制度》一文而被微博禁言三个月。
• 2017 年 9 月，微博宣布公开招聘 1000 名“微博监督员”，举报被认为是违法和有害信息，帮助微博删帖。每月有效举报数超过 200 条，微博给予 200 人民币补贴。
• 2017 年 11 月，北京红黄蓝幼儿园被曝虐童、性侵幼儿，多条初期爆料贴被删除，微博热搜榜关键词“红黄蓝”被删除。
• ……

我们大概都需要去模索舍买一本《救援笔记：被逮捕前必读》³。

今天，即使是在这种程度的半残互联网下，已经不再有完全封锁住一则新闻的可能了。当人民无法得到真相，又无法讨论时，信息就劣化成了谣言，在更为不堪的渠道里求生。一则如都市传说般的新闻，混杂了性、暴力及其它人性深处的欲望，能指望它为所谓的真善美出什么力呢？然而无法获取信息，竟仍需要把希望寄托于谣言。

「以史为镜，可以知兴替」。 只消回过头去看几十年，就知道大兴文字狱是什么后果。不给予最基本的言论自由保障，没有发声渠道，十亿张嘴，生生被捂住。换来了表面上的良民，但这样的「良民」，内里如“阴燃的煤堆”，只等一个偶然，燃起大火。被抑制时，只是在为爆发蓄力。

「防民之口，甚于防川」，然而治水之道，宜疏不宜堵。若要驯化十亿人民所组成的庞大力量，用一种无形的、弥散的力量来从内塑造，比用有形的权威式力量与民意硬碰硬要稳妥。很可惜的是，中国的这种力量，从来就是权威的，有形的，集中制的，不讲理的。帝制时如此，共和国时还是如此。

要做好准备，新浪微博⁴们不会一夜之间变好。不要再叫嚷“冬天即将来临”了，我们正在漫长的冬日里。